作者簡介
金鑒才,知名書法家,義烏市大陳鎮(zhèn)紅峰人,先世本姓劉,后改金姓,畢業(yè)于浙江美術學院中國畫系。曾任西泠印社副秘書長兼國畫研究室主任,省文史研究館館員,省文物鑒定委員會委員,杭州吳山書畫院院長?,F(xiàn)為西泠印社出版社總編輯。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學術委員會委員,浙江省書法家協(xié)會副主席,浙江省中國花鳥畫家協(xié)會副會長兼秘書長,中國美術學院特聘教授。工行書及篆刻。作品多次參加國內外重大書展。編著有《梅》、《竹》、《蘭》、《菊》技法畫譜和《金鑒才作品集》等。 更多
陽光
這一杯淡糖水
灑在冬日的原野
種豬走在鄉(xiāng)間的路上
它去另一個村莊
忙
種豬遠近聞名
子孫遍布三鄉(xiāng)
這鄉(xiāng)間古老的職業(yè)
光榮屬于種豬
羞辱屬于種豬
而養(yǎng)豬人
愛看戲的漢子
腰里吊著錢袋
緊跟種豬的步伐
自認為與種豬有著默契
他把鞭子掖在身后
在得錢的時候
養(yǎng)豬人也得到了別的
一個人永難真正懂得
種豬的生活
養(yǎng)豬人又是歡喜
又是惶惑疑慮
這時一輛卡車
爬過鄉(xiāng)間土路
種豬在它的油箱上
順便吻了一下
零下八度的天氣,
結著七十里路的堅冰,
阻礙著我愉快的歸路
水路不得通,
旱路也難走。
冰!
我真是奈何你不得!
我真是無可奈何!
無可奈何,
便與撐船的商量,
預備著氣力,
預備著木槌,
來把這堅冰打破!
冰!
難道我與你,
有什么解不了的冤仇?
只是我要趕我的路,
便不得不打破了你,
待我打破了你,
便有我一條愉快的歸路。
撐船的說「可以」!
我們便提起精神,
合力去做──
是合著我們五個人的力,
三人一班的輪流著,
對著那艱苦的,不易走的路上走!
有幾處的冰,
多謝先走的人,
早已代替我們打破;
只剩著浮在水面上的冰塊兒,
軋軋的在我們船底下剉過,
其余的大部份,
便須讓我們做「先走的」:
我們打了十槌八槌,
只走上一尺八寸的路
但是,
打了十槌八槌,
終走上了一尺八寸的路!
我們何妨把我們痛苦的喘息聲,
歡歡喜喜的,
改唱我們的「敲冰勝利歌」。
敲冰!
敲冰!
敲一尺,進一尺!
敲一程,進一程!
懶怠者說:
「朋友,歇歇罷!
何苦來?
」
請了!
你歇你的,
我們走我們的路!
怯弱者說:
「朋友,歇歇罷!
不要敲病了人,
刮破了船。
」
多謝!
這是我們想到,卻不愿顧到的!
緩進者說:
「朋友,
一樣的走,何不等一等?
明天就有太陽了。
」
假使一世沒有太陽呢?
「那么,傻孩子!
聽你們去罷!
」
這就很感謝你。
敲冰!
敲冰!
敲一尺,進一尺!
敲一程,進一程!
這個兄弟倦了么?
──
便有那個休息著的兄弟來換他。
肚子餓了么?
──
有黃米飯,
有青菜湯。
口喝了么?
──
冰底下有無量的清水;
便是冰塊,
也可以烹作我們的好茶。
木槌的柄敲斷了么?
那不打緊,
艙中拿出斧頭來,
岸上的樹枝多著。
敲冰!
敲冰!
我們一切都完備,
一切不恐慌,
感謝我們的恩人自然界。
敲冰!
敲冰!
敲一尺,進一尺!
敲一程,進一程!
從正午敲起,
直敲到漆黑的深夜。
漆黑的深夜,
還是點著燈籠敲冰。
刺刺的北風,
吹動兩岸的大樹,
化作一片怒濤似的聲響。
那使是威權么?
手掌麻木了,
皮也剉破了;
臂中的筋肉,
伸縮漸漸不自由了;
腳也站得酸痛了;
頭上的汗,
涔涔的向冰冷的冰上滴,
背上的汗,
被冷風被袖管中鉆進去,
吹得快要結成冰冷的冰;
那便是痛苦么?
天上的黑云,
偶然有些破縫,
露出一顆兩顆的星,
閃閃縮縮,
像對著我們霎眼,
那便是希望么?
冬冬不絕的木槌聲,
便是精神進行的鼓號么?
豁刺豁刺的冰塊剉船聲,
便是反抗者的沖鋒隊么?
是失敗者最后的奮斗么?
曠野中的回聲,
便是響應么?
這都無須管得;
而且正便是我們,
不許我們管得。
敲冰!
敲冰!
敲一尺,進一尺!
敲一程,進一程!
冬冬的木槌,
在黑夜中不絕的敲著,
直敲到野犬的呼聲漸漸稀了;
直敲到深樹中的貓頭鷹,
不唱他的「死的圣曲」了;
直敲到雄雞醒了;
百鳥鳴了;
直敲到草原中,
已有了牧羊兒歌聲;
直敲到屢經(jīng)霜雪的枯草,
已能在熹微的晨光中,
表露他困苦的顏色!
好了!
黑暗已死,
光明復活了!
我們怎樣?
歇手罷?
哦!
前面還有二十五里路!
光明??!
自然的光明,
普遍的光明??!
我們應當感謝你,
照著我們清清楚楚的做。
但是,
我們還有我們的目的;
我們不應當見了你便住手,
應當借著你力,
分外奮勉,
清清楚楚的做。
敲冰!
敲冰!
敲一尺,進一尺!
敲一程,進一程!
黑夜繼續(xù)著白晝,
黎明又繼續(xù)著黑夜,
又是白晝了,
正午了,
正午又過去了!
時間啊!
你是我們唯一的,真實的資產(chǎn)。
我們倚靠著你,
切切實實,
清清楚楚的做,
便不是你的戕賊者。
你把多少分量分給了我們,
你的消損率是怎樣,
我們?yōu)橹鴮氋F你,
尊重你,
更不忍分出你的肢體的一部分來想他,
只是切切實實,
清清楚楚的做。
正午又過去了,
暮色又漸漸的來了,
然而是──
「好了!
」
我們五個人,
一齊從胸臆中,
迸裂出來一聲「好了!
」
那凍云中半隱半現(xiàn)的太陽,
已被西方的山頂,
掩住了一半。
淡灰色的云影,
淡赭色的殘陽,
混合起來,
恰恰是──
唉!
人都知道的──
是我們慈母的笑,
是她疼愛我們的苦笑!
她說:
「孩子!
你乏了!
可是你的目的已達了!
你且歇息歇息罷!
」
于是我們舉起我們的痛手,
揮去額上最后的一把冷汗;
且不知不覺的,
各各從胸臆中,
迸裂出來一聲究竟的:
(是痛苦換來的)
「好了!
」
「好了!
」
我和四個撐船的,
同在燈光微薄的一張小桌上,
喝一杯黃酒,
是杯帶著胡桃滋味的家鄉(xiāng)酒,
人呢?
──倦了。
船呢?
──傷了。
大槌呢?
──斷了又修,修了又斷。
但是七十里路的堅冰?
這且不說,
便是一杯帶著胡桃滋味的家鄉(xiāng)酒,
用沾著泥與汗與血的手,
擎到嘴邊去喝,
請問人間:
是否人人都有喝到的福?
然而曾有幾人喝到了?
「好了!
」
無數(shù)的后來者,你聽見我們這樣的呼喚么?
你若也走這一條路,
你若也走七十一里,
那一里的工作,
便是你們的。
你若說:
「等等罷!
也許還有人來替我們敲。
」
或說:
「等等罷!
太陽的光力,
即刻就強了。
」
那么,
你真是胡涂孩子!
你竟忘記了你!
你心中感謝我們的七十田么?
這卻不必,
因為這是我們的事。
但是那一里,
卻是你們的事。
你應當奉你的木槌為十字架,
你應當在你的血汗中受洗禮,
…………
你應當喝一杯胡桃滋味的家鄉(xiāng)酒,
你應當從你胸臆中,
迸裂出來一聲究竟的「好了!
」
1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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